玄奘-佛说：穿越数万里的信件 佛说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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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咦？那个小沙弥是来做什么的？”当所有人都在关注尉迟洪道的时候，眼尖的李绩突然问道。

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却见回廊转弯处有个小沙弥，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，神色显得甚是犹疑。

“什么事？”玄奘扬声问道。

那沙弥慢慢走了出来，先是叩拜皇帝，接着又给诸位大人行礼，最后才来到玄奘面前，小声说道：“法师，有一位从于阗来的玉石商人，非要进到寺里，说是有一封信，必须亲手交给玄奘法师。”

有人从于阗给我带信？这倒奇了，难道是于阗王伐阇信派来的？

玄奘立即问道：“他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他说，他的名字不足挂齿，说了法师也不认得。”

“那么，他有说是什么人托他送的信吗？”

“这他倒是说了，不过弟子觉得，他说的有点像疯话。”沙弥的声音小了下来。

疯话？后面的大唐君臣忍不住绝倒，纷纷要求：“你说说看，他都说了什么疯话？”

沙弥道：“他说，这信是一个佉沙国的商人交给他的，那商人是他的朋友，知道他要到长安贩卖玉石，特意托他将两封信和随信方物带到长安，转交给玄奘法师。”

也就是说，这封信不是于阗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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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，而是从佉沙来的？这还越来越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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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。后面的大唐君臣已经小声议论起来。

“这也算不得什么疯话吧？”于志宁开口道，“玄奘法师东归经过佉沙国，认识那里的商人，也不奇怪啊。”

“大人说的是，可他后面还有话呢。说这信也不是那个佉沙商人的，而是一个龟兹来的游僧交给那个佉沙人的；而那个游僧是睹货逻人，说这信是有人从大雪山那边捎过来的，最初托付的那个人好像名叫法长，是个印度僧人……总之，这是一封走了很远很远的信，经过了好多人的手，上面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条子，写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文字！”

玄奘越听越惊讶，听这意思，这封信竟是从印度捎过来的？

“既是送信人，那便是贵客。知客师父呢？难道没有招待他么？”

“招待了。知客师父请他进客堂歇息，专门为他烧了好茶，还付给他报酬，说法师现在不得空，请他暂且将信留下，回头再转交给法师。可是那人说什么都不肯走，说他在佛前立了誓，他就是最后一个送信人。既然到了长安，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给玄奘法师，才算功德圆满。”

原来如此。玄奘道：“你告诉他，我现在确实不得空，委屈他在客堂中多等一会儿。叫知客师父拿些果子给他吃。”

“是，法师……”

“不，法师现在有空。”李治突然开了口，对那沙弥道，“你去把他领到这里来，就说法师在这法堂中见他，让他把那封信和随信方物都带上，不得遗漏一件。”

沙弥看了玄奘一眼，见法师点头，便合十道：“是，陛下。”

这个于阗商人看年纪不过三十多岁，衣衫破旧风尘仆仆，一看就是刚到长安，还没来得及洗沐就跑到寺里来了。

知客僧已经告诉过他，法堂里要见他的除了玄奘法师，还有当今皇帝和昭仪，以及四位元老级重臣。商人显然没见过这阵势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，一进门就趴在地上连连磕头。

“免礼。”李治和气地说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来这里做什么的？”

“禀皇上，小人名叫查尔沙，从于阗到长安来做玉石生意，受人之托给玄奘法师带一封信。”

“哦？”李治饶有兴趣地看着他，“你认得玄奘法师吗？万一送错了人怎么办？”

“小人认得法师，当年法师东归经过于阗时，小人经常去听法师讲经，所以才敢做这最后一个送信人。”查尔沙说到这里，脸上竟有几分骄傲。

“那么，那封信在哪里？拿出来给朕看看。”

“是，陛下。”查尔沙赶紧从随身搭裢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袱，却又迟疑着不知该交给谁。

他是送信人，之前曾在佛前庄严立誓，要将此信和随信方物亲手交给玄奘法师。丝路商人都讲究个“信”字，何况是对佛陀许下的诺言？

然而麻烦的是，刚才过来的时候，知客师父已经反复叮嘱过他，按照中原礼节，如果皇帝在，必须先把东西交给皇帝过目，否则便是大不敬。查尔沙自然不敢不遵从中原的规矩，却也不敢违誓，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安。

特别是当皇帝说完那句“拿来给朕看看”时，贴身内侍已经朝他走了过来，似乎要接他手中的信件。

查尔沙手捧包袱，求助似地望向玄奘。

玄奘来到商人面前，伸出右手，轻抚他的头顶，为他摩顶祝福。

这殊荣令查尔沙激动万分，他伏下身，亲吻玄奘的双足，颤抖的双手捧起两个包袱，端至头顶。

玄奘口中称谢，很自然地接了过来。

查尔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，抬起头，却见玄奘看都没看，直接便将这两个包袱交给了走过来的内侍。

接着又回转身，将商人轻轻搀扶起来。

虽然送信的任务完成了，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，然而查尔沙的心里仍觉得不是滋味儿，他看得出法师在皇帝面前的谦卑和隐忍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，只能闷闷地退到一边。

此时，法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包袱上，特别是武昭仪，明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好奇。

包袱用防水的油毡牢牢包裹着，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。奇的是那油毡上面，或贴或缝了许多不同质地的条子，写着各种不同类型的文字。

李治等人只认得最后一张条子上的汉字——

大唐长安，玄奘法师亲启。

只有玄奘认得上面所有的文字，虽然只是匆匆一瞥，心海中却已倒海翻江般起了波澜，眼里不知不觉盈满热泪！

油毡上的字条大约有六七张，大小不一，质地也不相同，有麻布、棉布、兽皮，还有粗绸，丝络之中嵌满沙土，显示出这一路的沧桑与不凡。字条上分别写着不同类型的吐火罗文、粟特文以及梵文，文字虽然不同，表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——

大唐长安，玄奘法师亲启。

这地址写得很不具体，却已经足够。试问这大唐长安城中，又有几个玄奘法师呢？

武昭仪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条子和上面的奇怪文字，问道：“法师，这些布条是做什么的？上面写的都是什么？”

玄奘合掌答道：“这上面是沿途各国文字，写的是沙门的法号和住址。”

“哦？居然写了这么多！这托信之人看来很有才华呀。”武昭仪道。

玄奘尚未说话，那商人查尔沙却开口解释道：“不是托信人写的，是各个路段的送信人担心路上出现意外，分别给添上去的。他们用当地文字写上法师的名字和住址，这样就算路上遇到强盗，或者死于沙漠雪山之中，或者碰到别的事情不小心将信遗失，也希望能有人拣到。哪怕是强盗得了，认得这上面的字，也知道该送到哪里，送给谁。这上面有多少张字条，就是转了多少人的手！”

众人听了，都不免暗暗吃惊。

武昭仪笑道：“早听说玄奘法师在西域威望极高，却没有想到竟是这么高！”

李治也很兴奋，命令道：“打开来看看！”

内侍应了一声，立刻将两个包袱打开，较大的那个装的是随信方物——两匹印度产的白棉布和一包石蜜；较小的包袱里则是两封写在棉布上的书信，内侍将其在皇帝面前展开，一行行秀丽的梵文落入众人眼中。

“原来是天书啊。”李治有些悻悻然，“法师啊，这信是谁写的？该不会是哪个国家的国王吧？”

“不是。”玄奘已经看到了信后的落款，他勉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，合十答道，“这是两位中印度僧侣写来的。”

李治更加失望，心想僧人间的书信往来能有什么？不外乎谈佛论经罢了。

然而武昭仪的好奇心却始终未减，她将身子靠在皇帝身上，盈盈笑道：“臣妾很想知道这两封信里都说了些什么，陛下能让法师给念念吗？”

玄奘犹豫了一下，却听褚遂良在一旁冷冷地说道：“昭仪的这个要求，未免太无礼了吧？”

也是，皇帝都没提，你一个女子，哪来这么大的好奇心呢？

“可是，臣妾确实想知道啊。”武昭仪一边说，一边看着褚遂良，她语气娇柔，眼神里却充满挑衅。

“好哇，既然媚娘想听，法师就给念念吧。”李治笑容可掬地说道，“朕也很想知道，这佛国的大师都写了些什么。”

摊上这样的皇帝，也实在让人没辙。褚遂良不再说话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奘身上。

玄奘心中也有些不舒服，此事强行拒绝也不是不可以，但是，为一封书信得罪皇帝，既无必要也不值得，还容易让人凭添猜测，以为真有什么隐私在里头。

所以他什么都没说，只合掌一揖，上前取过了书信。

“法师慢来。”李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，“既是印度来的信，那上面写的都是梵文吧？”

“是的。”玄奘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有些纳闷。

“那就不劳法师读了。”李治兴致勃勃地提议道，“洪道不是随法师学了好几年的梵文吗？朕想看看他学得怎么样。洪道，你来读！”

尉迟洪道哭笑不得地上前领旨，从师父手中接过这两份信函，开始边译边读——

“微妙吉祥世尊金刚座所，摩诃菩提寺诸多闻众所共围绕，上座慧天，致书摩诃支那国，于无量经律论妙尽精微木叉阿遮利耶，敬问无量，少病少恼……”

老实说，洪道的梵文学得相当不错了，但毕竟没有出过国，翻译起来还是有些吃力，略显结巴，不过总算读了下来。

“什么木叉阿遮利耶？朕怎么听不懂？是法师在印度的名字吗？”李治插嘴问道。

洪道解释道：“陛下，木叉阿遮利耶就是解脱师的意思，慧天法师称我师父为‘摩诃支那的木叉阿遮利耶’，意思就是大唐国的解脱师。”

这么一解释，李治顿时开心起来，问玄奘：“这位慧天法师在天竺名气如何？”

玄奘合十道：“禀陛下，慧天法师乃是印度正量部领袖般若毱多的得意弟子，于部派佛教的十八部理论无不明练洞达，在五印度德望很高，深受敬仰。”

李治很高兴，正想再问几句，却被武昭仪打断：“陛下，臣妾还想继续往下听呢。”

“好，好，朕不问了。洪道你接着往下念吧。”

慧天在信中称，自从玄奘离开后，他就一直满怀钦慕之情记挂着这位来自异国的宗教师，对于当年曲女城法会上的辩论深感愧服，如今的他已经出任大菩提寺上座，深深地为大唐法师祝福。

“原来这慧天法师也曾参加过曲女城的辩论大会呀。”李治惊讶道，“他曾与玄奘法师辩论过？”

玄奘点头：“正是。”

李治哈哈大笑：“如此说来，他是输得心服口服的了，也难怪对法师如此敬重。由此可见，我大唐高僧的辩才和魅力为五印度所倾倒啊！哈哈哈……”

玄奘轻声道：“陛下，辩论是为了更好地明析佛理。在印度，有学问的人都会受到赞叹，这无关胜负，更不会有损于修行人之间的关系。”

“嗯，法师说的有理，朕着相了。”李治说到这里，突然看见尉迟洪道已将信重新收好，忙问：“没有了吗？不是还有一封信吗？再接着念。”

洪道无奈，只得又拿起了第二封。

这封信的内容更长一些，写信人是印度那烂陀寺的僧人智光，他原本是那烂陀寺十大德之一，对大小乘教典和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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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典籍四吠陀、五明论等均有高深的研究，是戒贤法师最杰出的上首门人之一，为五印学人所推崇。

智光在信中说，当年曲女城法战，他竟于辩论中解决了自己修行中的瓶颈，从而进步神速，超越了其余僧众。于是，戒贤大师圆寂后，他被选为那烂陀寺上座。想起当年的玄奘，心中越发思念。恰于此时慧天来访，两人对谈中忆起往事，唏嘘不已，便决定不远万里寄书问候，讲一讲这几年印度的情况，顺便捎点方物作为押信的礼品。

虽然此时的大唐已经与中印度的很多国家建交，但两地毕竟还是相隔太远，行走在这条长途上的人屈指可数。因此智光和慧天要给玄奘送信，也只能采取这种程程递送的方式。

听着弟子时而顺畅时而结巴地读着信，玄奘心中悲喜交集，特别是当他听到戒贤大师已经圆寂之时，眼泪更是一滴一滴落了下来，沾湿了僧衣。

在印度期间，戒贤大师对他可谓是倾囊相授，毫无保留，临别之际谆谆教导，嘱累尤深。那些慇懃之言今犹在耳。却不料如今竟已是人天两隔，怎不叫人痛彻心扉！

玄奘的情绪感染了在场的僧俗人等，就连李治也不禁有些动容，安抚道：“这位戒贤大师既然已经一百多岁，这寿命也算难得，法师就不必太难过了。好在还有那个……智光法师是吧？已经继承了戒贤大师的衣钵，住持那烂陀寺。慧天法师也成为大菩提寺的上座，印度佛法有他们传承，法运定然绵长。”

玄奘此时已收拾起悲伤，合十谢道：“沙门多谢陛下吉言。”

武昭仪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心境，她看着玄奘，若有所思地说道：“弟子现在才领悟到法师数年前在感业寺中所讲，原来做一个出家人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，每日里青灯古佛，寂寞空虚。像法师这般的僧人，也有着远超俗世的精彩呢。”

李治闻言吓了一跳：“媚娘不可胡说！那佛门清苦，哪里比得上宫中自在？再说法师刚才不是说了吗，女子还俗后是不可再出家的。”

武昭仪菀尔一笑：“臣妾可没说要再出家呀，陛下何必如此紧张？”

他二人在佛家庄严的法堂上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，着实令在场诸位感到无语。

武昭仪又摸了摸那两匹印度来的棉布，惊叹道：“这印度绸还真是柔软之至！听说用这布做的里衣既暖和又透气，甚是舒适。臣妾想跟法师讨上一块，给孩儿做几件衣裳。”

李治哈哈一笑：“原来媚娘喜欢这个，不知法师可舍得给吗？”

玄奘道：“身外之物，何足挂齿？陛下与昭仪喜欢，尽管拿去便是。”

武昭仪含笑道：“法师虽然慷慨，我却不敢占出家人的便宜。这样吧，我用宫中上等绫绢换法师这两匹布，如何？”

玄奘也不介意：“陛下与昭仪请便。”

李治这次来慈恩寺既烧了香，又游了寺，还听到了一场精彩的辩经，又看到两封来自佛国的信，得到了两匹细棉布。这一天下来可谓既充实又圆满，最终揽着武昭仪，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宫去了。

皇帝一走，玄奘只觉得浑身虚脱，累得不行，感觉跟这个皇帝打交道比当年李世民时期还累。有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去世的太宗，虽然那个皇帝曾几次三番地要玄奘还俗参与国事，但他的智慧和谦逊，在帝王中也是很少见的。他总说自己不懂佛法，其实却深具佛性，但凡涉及到佛经翻译的事情，都会交给玄奘自己来裁量。也正因为如此，玄奘才得以在贞观年间完成主要的唯识经论的翻译。

玄奘一直认为，要使佛法广为流传，僧侣们必须明确担负起弘扬佛法的职责。至于帝王，则只可为其外护。

然而如今，对佛法一知半解却总喜欢横插一杠的李治上位，再加上武氏崛起，政局呈现出一片混沌。今后大唐的佛教政策将走向何方？一切都成了未知之数。

玄奘轻轻摇头，赶走了这些纷繁的思绪，又拿起智光与慧天的信件，仔细地看了几遍。

时光流逝，曲女城中那一场场激烈的辩经恍如昨日。然而细细思量，却已过去了十几年！

世间一切皆无常，不知故人们是否安好？

静静趺坐了一会儿，玄奘找来两块上好的帛纸，提起毛笔，从左至右写下一串梵文——

“大唐国比丘玄奘，谨修书中印度摩揭陀国三藏智光法师座前……”

这是写给智光法师的回信，玄奘在信中说，自印度回国已十余载，两国境域遥远，音讯不闻，对那烂陀寺同学旧友的思念之情与时俱增。得知戒贤大师无常的消息，心中被无尽的悲伤所笼罩……对智光法师出任那烂陀寺寺主一事，他表示了深深的祝贺与祝福：“唯愿清词妙辩，共四海而恒流；福智庄严，与五山而永久。”接着，又简单介绍了自己这边的翻译情况；

他又给慧天法师回信一封，表达了自己的钦慕之情。同时也希望他有机会能读一些大乘经典，以便早发大心，庄严正见，勿致追悔。

在这两封信函中，玄奘皆附上自己渡河失落的部分经本名单，请他们代为寻找，设法补来。

两封信写好封函后，玄奘取出一块白绸，在上面分别用汉文、梵文、粟特文和各种吐火罗文写上“中印度摩揭陀国那烂陀寺，智光大师”的字样，又取出针线，细心地缝到麻布封套上。

这时，门外传来道宣律师的声音：“法师在么？”

“在，师兄请进。”

道宣是今天白天带着弟子义净从终南山回到长安城的，可惜玄奘一整天都在陪同皇帝，也顾不上见他们师徒二人。本想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，却不料他们今晚就登门了。

年轻的沙弥一进门就拜倒在地：“法师，弟子明日就要随师兄回山东去受戒了，特来拜别法师。”

玄奘这才明白，原来道宣带弟子回长安，就是为了让这个年轻人能有机会向自己道别。

他微笑着将义净搀扶起来：“你是个有灵性的孩子，这段日子跟随道宣律师习律，想必受益匪浅。此次回乡受了大戒，便是比丘了。日后要更加精进，方能荷担起如来的家业啊。”

“是，法师。弟子定然不负师教。”义净说到这里，回头看了一眼师父，面色竟有些发红。

“怎么了？”玄奘纳闷地问道。

“是这样的。”道宣替弟子说道，“这孩子听说有佛国来的书信，便央我带他来瞧一瞧。”

玄奘哑然失笑，早听说道宣对这个临时收的弟子甚是喜爱，自然会满足他临走前提出的要求。今夜带他来僧舍拜访，估计道别还是其次，看新鲜才是主要的。

唉，一个护徒心切的师父，摊上个好奇心重的弟子，也真是难怪了！

“过来看吧。”玄奘笑着将年轻人领到案前，把两封书函拿给他看。

虽然看不懂梵文，然而这两封来自数万里外的书信还是令义净感到了深深的震憾。他轻轻触摸了一下那粗糙的麻布封套，仿佛触到了遥远的不可捉摸的佛国。

接着，他理所当然地看到了玄奘的回函。

“法师，这样的信真的能带回印度吗？”看着白绸上那一行行风格迥异的外国文字，义净不禁好奇地问道。

“我不知道。也许能，也许不能。一切皆是因缘。”

“法师还叫那个商人带么？他会将此信带到于阗？”

“不，他说这次要走远些，可能会到佉沙。他说在那里一定能找到朋友，继续往西带的。”

义净心中一阵激荡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：“要是弟子也有机会去佛国求法就好了。”

道宣看他一眼道：“你先把该学的学好，就很好了。”

玄奘却笑道：“你有这个想法，便在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。有朝一日因缘具足，说不定就实现了呢。”

尉迟洪道第二天一早就跑了过来，拉着师父的手问：“师父，你什么时候给我剃度啊？我那张度牒还是先帝给的，也放了好几年了吧？”

“是啊。”提起此事，玄奘颇为感慨，“原本还以为会浪费了呢。”

洪道嘴一撇：“师父那么自信的人，敢说你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？我才不信！”

玄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我现在也没当年那么自信了。唉，这世间无奈的事情实在太多。倒是你，没有让我看错。”

“多谢师父夸奖。”洪道喜得眼睛眯缝了起来。

玉石商人查尔沙在慈恩寺住了大半个月，每天都会去西市卖玉，顺便买回上好的丝绸和瓷器，逢人便夸耀说，这次回去可要走得远些，直接将货物运到佉沙，争取好好地赚上一笔。

晚上回到慈恩寺时往往口干舌燥，便会去找玄奘讨上一碗茶喝。

“好像西域人并不太喜欢中原的茶吧？”玄奘一边煮茶一边笑道，“我记得于阗人都喜欢在茶里加蜜汁，说不这么做会很苦。”

“弟子喜欢直接喝中原的茶。”查尔沙抹着嘴道，“特别是法师煮的茶，苦中带着一缕幽香，就像法师一样。”

这个比喻甚是奇特，玄奘不禁抬头看了商人一眼。

查尔沙却叹口气道：“法师，弟子一直闹不明白，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？世人都说大唐繁华，可这繁华对法师而言又有多大意义？不管你是选择留在印度，还是留在于阗，或者留在任何一个中原以外的国家，你都会衣食无忧、受人敬重的！可是在大唐呢？弟子来的时候，很多人都跟我说，皇帝尊重法师。可我看到的却不是那么回事。还有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，竟然让人当众读别人写给法师的书信！这要是在别的国家，哪个国王敢这样待你？”

玄奘笑道：“你倒看得明白。只是我回来，既不是为了享受繁华，也不是为了受人尊重。”

“那是为了什么？仅仅因为这里是你的故土吗？”

“有这个原因，但也不完全是。”

玄奘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取出两封信交给查尔沙：“这是给两位印度高僧的回信，另外还有两匹丝绸和两包白糖做为回礼。烦请仁者带上。”

“是，法师。”

说起这白糖，也是当年太宗皇帝的执着。李世民爱吃甜食，对天竺石蜜情有独钟。自玄奘回国那年起，就命人在扬州一带种植了大量甘蔗，以试制石蜜。可惜这石蜜味道虽佳，颜色却不好看。用李世民的话讲就像马粪蛋一般。且入汤坏汤色、入菜坏菜色、入粥坏粥色。中原人吃饭讲究个色、香、味俱全，其中“色”字排在第一位，这样的瑕疵令李世民难以忍受，于是下令，若有人能将这石蜜中的坏色去掉，必有重赏。此言一出，大唐的巧手工匠们立即行动起来，运用智慧、反复实验，终于制出了晶莹剔透亮如细钻的无色石蜜，呈现于大唐皇帝座前。

可以想象李世民第一次吃到不变色的甜粥时，心中那份浓浓的喜悦之情。他不仅重赏了这些工匠，还命人给玄奘法师送去一包。以后每逢有人向朝廷进贡这种无色石蜜，总少不了玄奘的一份。

玄奘也曾邀请那些留居长安的印度僧人品尝白石蜜，印度人对此也是赞不绝口，直接称之为“唐”。李世民对这个称呼很是得意，但想到“唐”毕竟是国名，用来称呼一种食物总归不敬，于是便在“唐”字上加了一个粮旁，变成了“糖”，意思是这是一种粮食。

就这样，白石蜜便成了白砂糖。

智光与慧天都知道中原人喜欢石蜜，所以才特意给玄奘带了一包做礼物；玄奘回以白砂糖，也是要让他们看一看中原人的制糖之术。

查尔沙离开后，尉迟洪道坐到了玄奘面前：“师父，你刚才还没有回答那个胡商的问题。”

“什么问题？”

“他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？”

玄奘定定地看着弟子：“你很想知道答案吗？”

洪道认真地点头：“我听道归说，你在西域和在长安完全不同。在西域你就是一个神，所有的人，包括国王在内都跪伏在你的脚下；而在长安你却是一个普通的僧人，甚至比一般的僧人还要危险。生死祸福系于他人之手，完全没有自由。而这一切你明明可以轻易避开，却偏要回到这座迷乱的城市，在浑水里趟着，于修行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。道归说，他越来越不能理解你回长安的决定，只不过他不敢问。但是我敢问，既然做了你的弟子，我自然想了解自己的师父。”

玄奘轻轻呷了一口茶，注视着窗外晃动的银杏枝条，目光显得有些迷离：“我走过很多国家，知道我们中原人对待信仰和别的国家不同。在这里，权力才是最大的，信仰只能服从于强权。我之所以坚持回到这片纷扰中来，就是缘于此事。”

洪道奇道：“你想改变这一切？”

“不，我没这个奢望。只是希望在权力的夹缝中，人们的信仰还能维持住一点点本来的面目。于愿足矣。”

洪道认真想了想，小声道：“师父的意思，弟子不懂。难道我们的信仰不是本来面目吗？再说，维持一点与不维持，又有多大分别？除非师父你能彻底改变这一切。”

“不可能的。”玄奘叹息道：“佛陀生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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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度，很多人因此说，那里是福地。其实不然。印度的种姓制度强烈，众生毫无平等可言。佛陀提出了众生平等的说法，但他有生之年并没有改变印度的不平等，他只是在这黑暗的夹缝里，发出了一道亮光而已。佛陀都做不到的事，我又焉能做到？”

“可是，像这样发出一道亮光，真的有用吗？”

“当然有用，为之除冥啊。”玄奘的语气温和又决然，“所有建立在秩序上的教化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，这是因为它们能在人群中建立起完美的道德体系，从而让人们心甘情愿地去遵守它、维护它。但是，如果没有对具体的每一个人的呵护，那么，不管这种道德看上去有多么完美，最终都有可能导向恶的一面。一个只重道德、秩序而不重个人的世界，终究会是一片黑暗。佛法就是一道光，为之除冥。”

“可是师父，你毕竟不是佛陀。”洪道低声道，“或许你也可以发出一道光，但却无法真正消除黑暗。”

玄奘点头：“你说的对。但这不是不去做的理由。”

洪道愕然地看着师父。

玄奘淡然一笑道：“其实，最简单的道德就是感同身受，不忽视每一个人，而不是将人按照各种条件进行群分，用分别对待的方式来判别善恶。虽然这么做既管用又有效率，但还是太粗暴了。一不留神就会将道德变成虚伪和枷锁，甚至变成用来伤害他人的武器。当年我西行时，大唐刚刚从战乱中走出，到处都是一片凋敝。如今我的国家已经开始走向繁华，以后还会更加繁华，我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。但是繁华并不意味着正确，不解决人心的问题，繁华终究只能是昙花一现。”

洪道点头道：“我知道师父说的对。可是中原自古以来就注重道德，就像印度自古以来就注重种姓一样。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，人们建立秩序保护自己，然后每个人都会被它改变，成为它的一部分。”

“我说过，我不奢求改变什么，只是希望佛弟子们能够尝试着坚持自己，就像佛陀那样。”

“可是师父，你有没有想过，如果你留在于阗，也可以将佛法的光芒照进大唐，你自己也会安全得多、舒心得多，至少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？”

玄奘道：“你这是聪明人的想法，但未必行得通。”

洪道一愣：“这话怎么讲？”

玄奘沉默了一下，轻轻说道：“师父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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