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奘-佛说：贼者人也 佛说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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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标题：佛说：贼者人也 佛说人生

这一带林木茂盛，行走数里，一个人影都望不见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落叶，遮掩了道路的痕迹，马蹄踏在上面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
过了正午时分，一人一马走出了这片林子，又行一段路，果然望见一座城池，城门外有一所伽蓝，几个香客进进出出。

玄奘下马上前打听，才知道，此处便是灯光城了。

进入大殿礼佛后，玄奘便去见寺中的僧人，向他们打听佛影窟的传说和方位。

僧人们告诉他，有关佛陀降伏孽龙留下佛影的传说由来已久，他们之中就有人去过那个石窟，只是尚未有一人有缘看见佛影。

听了这话，玄奘立即说道：“弟子正要前去礼拜圣迹，只是苦于不知路径，不知哪位道友肯为弟子引路？”

众僧面面相觑，都摇头道：“法师从远方而来，不知这里的情形。这条道上盗贼猖獗，非得几十人，上百人结伴才敢走，单人匹马的没人敢到那里去。法师独自一人，想要找人带路，只怕是件难事。”

见僧人们不肯引路，玄奘只得去问那些大殿上的香客，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向导。

谁知问了半天，不仅无人敢应，有几个更是直截了当地劝他放弃。

无奈，玄奘只得转身出寺，心里思忖着，城主已将石窟的方向说得很清楚了，我自己摸过去，应该不难寻到吧。

正暗自盘算，忽听身后一个童音问道：“这位法师，你刚才问的是那有影子的石窟吗？你去那里做什么？”

玄奘回头一望，见问话的是个小童，十一二岁，蓬头赤足，腰间围着一条短裙，身上沾满牛粪的碎屑。说的虽是梵语，却是一口北印度口音，显然是这附近村庄里的孩子。

“沙门要去参拜佛影，”玄奘回答道，“小菩萨可知那佛影窟的方位吗？”

“我当然知道了，”那小童走过来道，“我家离影子石窟很近的，如果你能给我一些钱，我便可以为你带路。”

玄奘见这孩子聪明伶俐，虽然面孔黧黑，却是浓眉大眼，心中很是喜欢，当即从袖里取出一只小口袋道：“这里面装的都是迦毕拭国的银币，比这里的钱更好使。你若肯为我带路，这些就全是你的。”

男孩大喜，赶紧上前接过口袋，打开袋口的细绳，从里面倒出二十余枚银币。这些银币果然是迦毕拭国的，一面是凸雕的迦腻色迦王的头像，另一面则是一位颈带项光、身着袈裟的立佛，左手握衣褶，右手举施无畏印，旁边还有一句梵文铭文：“与佛同一身份。”

“这些钱，够不够带路的？”玄奘问。

“够，够！”男孩连连点头，把钱袋系在腰上，又对他说，“现在天快黑了，我先带你到我家住一晚，明天就告诉你去影子石窟的路。其实，你到了我们庄上，就知道路该怎么走了，很容易找的。”

“那便有劳小菩萨了。”玄奘说罢，便将这小孩抱到马上，随着他的指点，一路前去。

路上，玄奘边走边随口与这小童搭着话：“小菩萨，你家里还有什么人？”

“有父亲母亲，还有五个哥哥、八个嫂嫂和两个妹妹，”小孩掰着手指头答道，“另外还有四个姐姐，都已经出嫁了。”

“有这么多人啊？”玄奘感到有些惊奇，“都做什么营生？”

“家里种了些地，除留下自己吃的，哥哥们带到城里去卖一部分，还有一些用来供养沙门。我到这里，就是来给灯光城的伽蓝送菜的。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玄奘赞叹道，“小菩萨行此功德之事，所以能够诸事平安。沙门听说，这条道上有强盗，你一个人走路，不害怕吗？”

小孩道：“这条路我不知走多少遍了！强盗也见过，他们大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首陀罗，农忙时还替我们这些山里人家做活，我们村就有这样的人呢。你放心好了，他们不抢本地人的。”

“阿弥陀佛，原来如此。”

说话间天已渐黑，两人穿过一片密林，便看到一大片开阔地，这里是一处村庄，一座座可爱的红泥小房子，房顶铺着大茅草，地上堆着牛粪，远处的庄稼地里稻谷飘香，花果繁茂，一群群野驴奔跑在草甸上……

小孩蹦跳着跑向其中一座房子，房前空地上有几个女孩子正在往牛粪里面掺入碎麦秸，用手拍圆了贴在墙上，这东西晒干后就是很好用的燃料。看到那男孩子过去，其中一个朝屋里喊了一声什么，一个披着破旧沙丽背着婴儿的中年女子便从屋内走了出来。

男孩走上前，将手中那一袋银币交给中年女子，又转身指着玄奘，唧唧呱呱地说了好一通话。虽然他说的本地方言玄奘一句也听不懂，但从那孩子的语气和手势上，也可猜想到，他定是在向母亲介绍自己。

玄奘上前合掌询问，那女子自是欢喜异常，赶紧侧身施礼，将玄奘让到家中，又命那几个女孩去准备斋供，款待远来的法师。

没过多久，这房屋的男主人回来了，男孩引他与玄奘相见，此时斋供已准备好，主人便请玄奘共同用斋。

席上，玄奘趁机问起山间强盗和佛影之事，主人说道：“强盗都是本地的首陀罗，他们胆子很小，不敢得罪神灵，对沙门一向是只抢不杀。法师要去的佛影窟离此不远，今晚就先在我家住下，明日再去吧。”

“多谢檀越。”

于是玄奘便在这孩子家中住了下来，一宿无话。

第二天一早起来，玄奘做完早课，便牵了马，同那孩子一起上路。

这孩子显然对此间各处都极为熟悉，只见他手拿一根树枝在前面引路，一面走，一面随口道来，如数家珍。

转过一个山头，那孩子突然停下脚步，指着远处的山谷道：“影子石窟就在那个山谷里，你一路走过去就能看到了，我要回家了。”

“那山谷里只有一个石窟吗？”玄奘决定还是问清楚些，“我如何得知哪个是佛影窟？”

“那里就一个山洞，”男孩道，“你一过去就能看到，洞口在东边，口朝西开，洞口有一个大水瀑，很容易找的。对了，你到了山洞里，先直走五十步，碰到东面的石壁后停下来，再后退十来步，往正东看，便可看见佛的影子了。”

“小菩萨看到过吗？”玄奘问道。

“看到过一回，”小孩道，“这影子很奇怪，有的人能看见，有的人看不见，得看运气好坏。”

恐怕，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吧。玄奘合掌道：“多谢小菩萨。小菩萨回去时，还请多加小心。”

“你也多加小心。”小孩说到这里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，“对了，你身上还有钱吗？”

玄奘一愣：“没有了，昨天那一袋钱不是都给你了吗？”

“这可糟了，”小孩抓了抓头，“你不是本地人，万一路上碰上强盗，身上一文钱都没有，只怕难以活命。偏偏我把钱都放在了家里……嘿，你也真傻，干吗把整袋钱都给了我，我本以为你身上还有呢。”

玄奘笑了笑：“多谢你啦小菩萨，沙门是出家人，本就不该带什么钱财上路。那一袋钱是用来请向导的，不是用来打发强盗的。咱们就此别过了。”

说罢，便牵了马朝远处的山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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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，山深路阻，林木葱郁，绝无人行。那些树木大多有数十丈高，上面有黄色的、紫色的野果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果实腐烂的甜香味儿。

一道河流从密林深处流过，大群的鸟儿时不时地飞到河面上饮水，它们的身体都很宽大，羽毛五彩斑斓。

玄奘头戴斗笠，手牵缰绳，安详地行走在这片密林里，脚下杂草、矮树丛生，耳边则是一些泉水声和山鸟的鸣叫声，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头顶的绿叶丛中轻盈跃下，照在他的脸上，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，心中感到十分惬意。

“好美的景致啊，”他感慨地想，“要是没有强盗该多好！”

这样走了数里，脚下的路渐渐平坦起来，玄奘上了马，一提缰绳，银踪便撒开四蹄，快跑起来。

谁知跑了没多久，忽听道旁传来一声呼啸，紧接着，打林中转出五个黑瘦的汉子，正中间那位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，其余四个手执木棒，一步步逼上前来。

果然有抢劫的，玷污了这么好的风景啊！玄奘勒住马，暗自喟叹。

他的心中并无畏惧之意，从长安出发，这一路上也不知遇到过多少次劫难了。想当初，两千人的突厥马贼都没把他怎么样，何况这区区五个毛贼？

“把钱掏出来！饶你性命！”正中拿刀的强盗显然是领头的，色厉内荏地喝道。

其余四人也都跟着呐喊起来，似要壮壮他们这支小小队伍的气势。

玄奘冲他们一笑，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，露出刚刚剃过的光头。

那男孩的父亲昨晚对他说过，这一带受佛教影响很深，即使是那些奴隶出身的对佛法一知半解的强盗，也不会过于为难沙门。因此，僧人的身份还是很管用的。

自己身上的汉家僧衣与梵僧的僧伽胝衣样式不同，这帮家伙或许不大辨认得出，但是光头总该认得吧？

果然，强盗们看着头皮锃亮，手执斗笠，骑在马上冲他们微笑的玄奘，都不禁有些发愣。

原来是个沙门，却不知为何这般胆大，见了他们这些抢劫的竟是如此的气定神闲，连笑容都是暖暖的。

领头的强盗走上前，一把抓住马缰，大声喝道：“你耳朵聋了吗？把钱掏出来！”

玄奘稳稳坐在马背上，单掌竖在胸前道：“诸位檀越，我是个出家人，此身之外，别无他物。你们就行个方便吧。”

强盗们哪里肯信，一把抢过玄奘的经架，“哗啦”一声，便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，却只是几件旧衣服和纸笔文具之类，果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。

见这些盗贼将自己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，玄奘只能无奈地摇头：“阿弥陀佛……”

那强盗头子暗骂一声“晦气”，欲待要走，又有些不甘心，于是抬起头，打量着玄奘：“你这沙门不像是本地人，从哪儿来的？”

“大唐。”玄奘答道。

“大唐？那是什么地方？离这儿远吗？”强盗问。

“在大雪山以北，”玄奘一伸手，指了指远处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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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了这话，强盗们惊讶至极，他们对“八万四千”这个数字并不敏感，却对那座大雪山敬畏之至：“走这么远的路，又要翻越大雪山，到这里来干什么？”

“取经求法。”

一个强盗忍不住嘟囔：“我们可没听说这里有什么经书。”

玄奘道：“印度是佛陀故乡，这里的佛迹、经典很多。沙门今日便是要前往佛影窟，礼拜圣迹。”

“原来是去拜佛影的，”强盗头子再次打量了眼前的沙门几眼，“之前倒也有一些打算去参拜佛影的人，都是成群结队。你这沙门怎么敢一个人从这里走？身上居然一文钱都不带，难道没听说这条道上有贼吗？”

或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贼的，僧人眼中露出惊奇之色，看着这些拦路的家伙，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强盗被他笑愣了：“喂！你这沙门不会是个痴呆吧？跟你说这条道上有贼，你笑什么？”

“贼是什么？”玄奘微笑着反问道。

“什么？你居然连贼是什么都不知道！”强盗们顿时炸了起来，“今天教你一个乖，看好了，贼就是我们这样的，拦路抢劫的！”

“哦！”玄奘似乎恍然大悟，点头道，“原来贼就是人啊……”

“你说什么？”强盗一时没弄明白。

“我说贼者人也。”僧人一本正经地说道，“你们难道不是人吗？”

“我们？”强盗们顿时傻了眼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。

玄奘看着他们道：“沙门为求佛法万里西行，虽猛兽盈衢，尚且不惧，何况诸位檀越都是人身呢？”

这话说得大气磅礴，强盗们都不禁面面相觑。

要知道以前就连笑着跟他们讲话的人都未见过，更不要说听到什么“贼者人也”这样的奇谈怪论了。在这个世间，没有人把他们当作是人，他们自己也从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人。

一阵诡异的沉默后，一个强盗终于打破寂静再次开口：“你这沙门满嘴胡说八道！佛法又不是什么宝贝，哪里就值得你无惧生死，万里而来？想必是在打妄语！”

“正是！”其他四位也回过味儿来，“打妄语的沙门便不是真正的沙门！”

显然，这几个强盗并不懂得真正的佛法，只是畏惧神灵。眼前的沙门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，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很古怪，应该不在神灵的护佑范围……当然，他们的内心还是不希望这次抢劫落空，于是，便想给自己找些理由。

玄奘道：“檀越差矣。佛法是能够超越生死的解脱之道，当然是宝。在我的故乡，有一位圣人曾经讲过，‘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’为求佛法又何惧生死呢？”

“说得好听，只可惜你的佛法并不能令你解脱灾难。你若没有钱，就得把命留在这里！”那强盗头子冷笑道。

“正是。”其余四位强盗也都随声附和，但语气明显不如先前那么强硬了。

玄奘苦笑摇头：“出家人便是吃饭也要靠募化而来，沙门除了这副臭皮囊，再无他物。”

强盗们大怒，再次挥棍上前，玄奘赶紧摆手道：“檀越莫慌，沙门虽然没有钱财，却还记得几个小故事。要不这样，我给你们讲个故事，就权作买路钱如何？”

“拿故事当钱？”这些强盗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新鲜说法，都不禁有些惊奇。

玄奘悠然一笑道：“沙门的故事可是很值钱的，不是有缘人我还不讲呢。”

强盗们被他唬住了，心想这个古怪的僧侣既然有些古怪的思想，说不定也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故事。他身上没钱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，抢是抢不到什么了，便是杀了他也落不下什么好处。倒不如听他讲个故事，开心一下也不错。

于是一起说道：“你要讲什么故事？快快讲来！若是好听，就放了你，若不好听，嘿嘿……”

僧人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威胁，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雪岭，问道：“诸位檀越是本地人，一定知道此山的名字。”

“当然知道，”那领头的强盗抢着说，“此山叫作酰罗山！”

“正是这座山，”玄奘从容下马，来到一块山石前，“沙门要为你们讲的，便是发生在这座山里的故事。”

听了这话，五个山贼赶紧收起刀具和木棍，围上前去。有懂规矩的，去附近抱了些干草，放在山石上，敷成一个法座，请玄奘在上面坐下来，恭恭敬敬地听他讲故事——

很多劫以前，在这酰罗山上有一位雪山童子，他抛弃了世间的一切来实践苦行，希望能体悟到生命的真谛。

天帝释对此深表怀疑，他想，这个世间的求道者固然大有人在，却没听说有哪个成佛的人；肯发善心修行的人比比皆是，但通常稍微遇到点儿麻烦，心念就会退转。而一旦面临生死之境，善心就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现在这雪山童子发心修道，我何妨试试他的决心，看看他能不能得悟。

于是，帝释化身为一个凶恶的罗刹，降落到雪山上，口诵着过去诸佛的半句偈语：“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。”

正在闭目打坐的雪山童子听到这半句偈，敏锐地意识到这正是自己所要追求的真理，立刻起身问道：“这半句偈是谁说的？”

举目四顾，除了一位容貌凶恶的罗刹，再不见其他人影。

于是他来到罗刹的面前，合掌询问道：“请问尊者，方才那半句偈语是不是您吟诵的？”

罗刹道：“正是！”

雪山童子请求说：“请尊者将下半句也告诉我，好吗？”

罗刹摇头道：“我现在正处于断食的状态。你知道吗？这些日子，我不分昼夜地到处觅食，却始终一无所获，在心烦意乱之下才说出那无聊的句子。你口口声声要那半句偈，我哪里懂得是什么意思，我现在只想要食物！”

雪山童子道：“弟子还有些食物，可以奉献给尊者。”

罗刹哈哈大笑道：“你的食物我是不吃的，我要吃的东西，说出来会把人吓坏的。”

雪山童子道：“这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，而我是个修行者，是不会被你吓坏的。你需要什么，尽管说吧。”

罗刹道：“你知道我是个罗刹，我的道德很浅薄，除了人的新鲜血肉，我不吃别的东西。无奈这世上的众生福德兼备，有诸天护佑。所以，我不能以自己的力量去杀死他们，这才一直忍受饥饿之苦。你说，我怎么能吃你提供的东西呢？”

听了这话，雪山童子立即说道：“我明白了！尊者，我愿意将我的肉身奉献给您，以换取那下半句偈。”

罗刹很惊讶地看着他：“为听半句偈语，而甘愿舍弃自己的肉身，你是在说笑话吗？”

雪山童子郑重地点头说：“我的血肉之躯如果被虎狼雕鹫吞食，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福报。现在我把它施舍给您，却能听到世间至妙的真言。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？我绝不食言，愿大梵天、帝释天、四大天王、诸菩萨和十万诸神为我做证！”

罗刹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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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，他合掌跪下，听罗刹诵出那后半句偈语：

“生灭灭已，寂灭为乐。

佛教知识你会礼佛问讯吗

听到这完整的偈语，雪山童子于刹那间恍然觉悟，欣喜若狂！

现在他需要兑现诺言，但他知道，这样一死，即使自己毫无怨言，对世人却没有什么好处。于是他着衣上树，将这首完整的偈子刻写在树上，让它永远流传于世。

做完这一切后，他便按照约定，从树上纵身跳下！

然而，就在他的身体尚未着地之时，突然天空中瑞乐缥缈，天花缤纷，恐怖的罗刹恢复了帝释天的本来面目，稳稳地接住了他，将他轻轻放在地上。

诸天神都来到雪山童子的面前，稽首施礼，同声赞颂道：“善哉！你才是真正的菩萨。你为了无量众生利益，在无明黑暗中点燃火炬。天帝释为考验菩萨而化作恶鬼，冒犯了你，请多多恕罪。日后你一定能够成就无上的佛果，济度众生！”[82]

听完这个故事，五个强盗惊叹不已，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沙门。

其中一个纳闷地问道：“只是一首很短的偈子而已，就值得抛弃生命吗？这首偈子是什么意思？真有这么高的价值？”

玄奘道：“这首偈子虽只有短短四句，却是三世诸佛所说的真言至道，能够普度众生脱离苦海。它的完整意思是：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会永恒存在，任何物质终究要走向解体和灭亡。人们只有解脱了生死轮回，才不会再投身于痛苦之中，也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心与满足以及永恒的寂静和觉悟。”

这番话听得五个强盗晕晕乎乎，不明所以，却都不敢接口。

玄奘道：“我知道你们听不明白。世间芸芸众生，常被束缚在心识里，根本不肯去听过去诸佛所说的佛道，自然也就无法与之相应。但是修行者不同。想想看，众生在生死界中流转，不料有一位独醒的人，说出如此殊胜的偈语，将觉悟之光投射到修行者的内心，从而让他心中的莲花盛开，打开解脱三界的苦恼之门，领悟到无上奥妙的佛道。这难道不值得感激，不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吗？”

强盗们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，他们的态度早已缓和下来，用敬畏的目光看着玄奘，似乎从这个沙门身上看到了雪山童子的影子。

其中一个突然问道：“这位雪山童子究竟是谁？是法师您吗？”

玄奘笑着摇头：“当然不是，这是一个佛本生故事，这个为了半句诗偈，而不惜舍弃性命的雪山童子，正是现在的世尊，也就是佛陀。”

“佛陀？”强盗们相互对视几眼，便都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法师要去的佛影窟，就是你的故事中佛陀的留影之地吗？”

“正是。”玄奘道。

“可是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万四千年，一个影子怎么能够留到现在？”强盗头子不解地问。

玄奘道：“佛陀入灭不过千载，哪里有八万四千年？再说佛影乃是佛陀大愿所成，就算真的经过了八万四千年，也未必就不在了。只是世人传说，唯有缘有福之人方可看到。”

“法师便是这样的人吗？”强盗问。

玄奘道：“我希望是。福与缘也是可以自己争取的。”

强盗们深受感动，纷纷拜服道：“法师虔诚高尚，令人敬佩。可怜我们这些年只知道拦路抢劫，明明圣迹就在眼前，却从来没去看过。请大师允许我们陪您一同前往，即使见不到佛影，参拜一下也是好的。”

玄奘心中欢喜，于是同这五个强盗结伴前行。

走不多久，果然看到一条深涧，四周石壁峭立，一道明亮的水瀑从山上跌下，水花四溅，形成轻薄的雾气，在水涧中升起。

涧的东南面石壁上，有一个石窟洞，坐东朝西，洞口处正对着水瀑，与那男孩描述的分毫不差。太阳顺着数十丈高的瀑布照进洞口，流光溢彩，万道彩虹。

显然，这便是佛影窟了。

玄奘伸手扯住一根藤蔓，沿着石壁小心翼翼地爬到洞口，往里面望了望。

石窟内幽暗深邃，昏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。

玄奘回头看看那五个强盗，示意他们跟自己一起进去。谁知这五个人心中胆怯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谁也不敢贸然进入。

于是玄奘不再等他们，一弯腰，独自钻进了洞窟。

这山洞里面还算宽敞，就是太黑。玄奘手扶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，摸索着向下行进，只觉得洞内水汽森然，时而听到“滴答、滴答”的流水声……

走了五十余步，果然触着了石壁，伸手一摸，是一堵湿滑的墙，上面大概长满了苔藓，触手滑腻。

玄奘心下稍慰，他知道，这就是传说中佛影出现的地方了。

他闭了一会儿眼睛，让自己逐渐适应了洞中的黑暗。随后，便依照那男孩的说法，向后倒退十来步。

狭小的洞隙中透进丝丝幽光，玄奘背对着这光线，轻撩衣衫，缓缓跪了下来。

站起，跪下，叩首，祈祷，再站起，再跪下……这样虔诚地重复了一百多次，眼前仍是一片漆黑。

不知怎地，玄奘突然想到了那个让心灵处于黑暗之中的那揭罗喝城城主。

那个城主年轻时也曾率众人来此参拜佛影，说明他曾经设想过率领全体人民一起登上解脱之舟。可惜，他最终什么都没有看到，什么都没有得到。

我不也一样吗？身处娑婆世界，有着太多的执念和不安。业障之深，不亚于那个城主。

所以，佛陀才不肯现身见我。

“玄奘，你在想什么呢？”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出现，“难道不是因为你太执着了吗？永恒也有一个开端，就像一枚飞出去的箭，当你追赶上它的时候，它已经终止了。有形的实体尚且如此，何况那无形的影子呢？”

“是的，我知道。”玄奘开始回答那个声音，“由于各种因缘相互间的影响和意识的分别作用，从而产生出这样或那样的外境。然而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阿赖耶识收藏的一粒种子，佛影又何尝不是如此？但是，我为什么连这种虚幻的因缘和合都看不到？难道说，我没有佛缘的种子吗？”

一念及此，玄奘心头一酸，悲从中来，眼泪竟险些落下。

他勉力控制住心神，继续诵念经文，至心礼拜、忏悔……

又是百余拜后，玄奘只觉得头晕眼花，浑身发软，眼前的石壁开始摇晃……他知道这是一种虚幻，没有奇迹，什么都没有……

“佛陀，是玄奘的罪孽太深重了吗？”他喃喃自语着，“玄奘终究不过是一介凡夫，心中装着太多的烦恼和不安。想当初，我不顾一切地踏上这条西行之旅，只为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；在莫贺延碛，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囊，一时陷入绝望，回退了十余里；在凌山，面对那些死去的同伴，我是那样地后悔，那样地憎恨自己；我越来越接近佛国，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，反而有着深深的不安，因为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同一股强大的力量相对抗，那力量在阻止我的求法，而我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胜算……现在，我孤身涉险来到这里，不为别的，只盼能借取你的一缕光芒，照亮我脚下的路。佛陀啊，你真的不肯现身吗？”

一滴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，“嗒”的一声掉在地上。在这静谧的洞窟内显得格外清晰。

玄奘轻轻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，双手合十，继续不停地礼拜着、祈请着……

洞壁上隐隐出现了一团光晕，有钵盂大小。玄奘的心猛地一跳，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！仔细看时，那团光晕却是一闪而逝，如同风中烛火，就此熄灭。

望着那团光晕出现的方向，玄奘一时竟有些恍惚。

究竟是佛陀怜我一片赤诚，终于现身了，还是因为我拜得太久，以致头晕目眩看花了眼？

我知道生命是由连续不断的一刹那组合而成的，每一个一刹那都是幻象，虚妄得如同我眼中漆黑的夜，于刹那间可以升起无数个可能。

那么，方才为什么不可以是佛陀出现呢？

玄奘继续礼拜，洞壁上多次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，又都很快散去。

佛影不肯长久地停留，他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？

好吧，那就继续。不见世尊之影，我绝不会离开这里。

玄奘调整气息，整衣下拜，以手承足，顶礼不已。

他一遍一遍地拜着，循环往复，不知拜了多少，直到那五彩斑斓的光影再度出现在洞壁上。

光斑在扩大、融合……渐渐融成了一片，变成了面盆大小，虽然仍是一闪即灭，但玄奘却看得清清楚楚，他知道这一次不是自己眼花，而是真实的佛影！

他不再去想别的，让自己的心继续沉下去，安静地沉下去……反复默诵的也只是《心经》里的句子：“舍利子，是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，是故空中无色……”

山洞内突然现出一道强光，如同云开雾散，金山突现！紧接着一窟大明，将正在静心诵经礼拜的年轻沙门笼罩在一片融融的祥光之中，他茫然抬头，却见那如来之影皎然在壁，神姿融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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